第六十六章 是什么?-《篡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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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就真的俯仰无愧么?

    正是午夜徘徊,心乱如麻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下人在门口低声回报:“老爷,陈大人在门外等候,说有紧急公务,等大帅回签押房!”

    徐一凡一下惊醒,起身就朝门外走,下人忙不迭的就拿大衣在后面追着他。徐一凡却走得飞快,大衣递过来他挥手就推开。直走到内宅大门口,就看见陈德军服整齐在那里等候,徐一凡一边走一边发问:“什么事情?”

    陈德走到徐一凡身边,低声道:“楚大人急电…………”

    徐一凡一怔:“不是先交到幼樵那里么?”

    陈德低声回答:“就是张大人要紧急通知大帅的。”

    徐一凡反应过来了,刚才说了张佩纶几句,这位翰林爷就闹起别扭出来了。不是说楚万里的电报你要亲阅么?不管几点,把你拖起来再说!

    徐一凡摇头苦笑,在陈德率领的戈什哈簇拥之下就直朝自己签押房走去。内宅就在督署后头,他也不骑马坐车,走路七八分钟就到了签押房前头。一路走徐一凡就一路琢磨,楚万里最近电报不少,这漏夜时分又来一份急电,到底是什么事情?

    等推门进了签押房,就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差不多凌晨两点的时间了,张佩纶还在里面批阅着文电。看徐一凡进来,只是不动声色的抬头,在桌上翻检一下,将一份抄报纸递了过来。

    徐一凡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又看一遍,最后慢慢踱到自己的座位上面,仔仔细细的又看了第三遍。

    “大帅,如何回电?这等大事,楚大人不敢耽搁,盛大人也不敢耽搁,以最快时间将这消息发了过来,北地诸位,正在静候大帅的答复!”

    徐一凡放下抄报纸,只是看着张佩纶:“这韩老爷子,到底是怎么一个盘算?幼樵,你怎么看?”

    看徐一凡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自己的问话,张佩纶也不动声色:“…………韩中平是聪明人,现在他要进燕京城,唯一的障碍就是谭复生。看大帅行止,他也知道大帅在他进京之前,不会对他有什么妨碍,大家的利益反而在现在有一致的意思…………他的打算再明白不过。武装了楚大人和袁大人掌握的这一标人,只要稍稍用点手段放出风声,就能让谭复生将手里头最后一点力量用来对付他们…………而韩中平就可以趁乱行事!到底怎么行事,我也猜不出来,反正无非就是用来对付谭复生,谭复生若去,燕京就为香教敞开大门!”

    徐一凡一动不动的听着,最后才木着一张脸开口:“那该怎么办?”

    张佩纶回答得很快,在徐一凡过来之前,他就肯定已经反复思量过这件事情了。

    “…………应对法子不过两条。一则就是当没这回事。还是镇之以定,随韩中平怎么闹去。楚大人他们只是掌握队伍,静候大帅北上,等待接应。”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和韩中平合作!我们现在的障碍,也是谭复生!这变乱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我们不能无限制的等下去!谁也没想到,复生一介书生,居然能支撑到这个时候!反正延庆标也是挂着的香教牌子,配合韩中平杀进燕京城之后,可以掌控京城要地,以候大帅。京城变乱,因为我等也参与其中,进程完全可以把握,大帅调度应对,也就更为方便!”

    说到这里,张佩纶离席而起,朝徐一凡一揖到地,语调恳切:“大帅!韩中平心切复仇,无意天下,他也没有和大帅争天下的能力!现在大帅天与人归,韩中平也将机会送到大帅手中。这份电报表明,他们不会再让谭复生撑下去了!大帅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成就之机,就在四五天之内,四五天之后,大帅就可以挥师北上!”

    “嗯…………韩中平四五天后进燕京,留给他们七天时间洗城…………我再来当救世主…………”徐一凡淡淡自语。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张佩纶也再不多说什么了,只是看了徐一凡一眼,缓缓走回自己座位,扯过一张白稿子,提笔在手,等着徐一凡口述回电。

    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一直呆坐的徐一凡也没搭理。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了陈德的脸,他小心翼翼的道:“大帅,有客来拜…………”

    “滚出去!”徐一凡猛的拍桌大喊。

    陈德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的就啪的打了一个立正。徐一凡借着这一拍已经站了起来,平平胸口气息。

    有客来拜?这么晚了,谁来拜客?他徐一凡是何等人,在漏夜处理紧急公务的时候,陈德居然敢给这客人通传?

    看着陈德默默转身要出去,徐一凡喊住了他:“什么客人?”

    陈德转身啪的又是一个立正,瞧瞧张佩纶,为难的开口:“大帅,是秀宁小姐。标下本来说大帅不见客,她说请标下看在和溥老四一个锅里搅马勺的份上,一定通传一声…………现在秀宁小姐正在中庭等候,标下这就去请她回去…………”

    秀宁来了?

    徐一凡心烦意乱的摆摆手:“嗯,好生送她回去,这个时候还来拜什么客,胡闹…………”

    陈德敬礼就要走,徐一凡却一下喊住他,整整衣服,从陈德身边大步走出去。张佩纶看着眼前一切,站起来才喊了一声大帅,就瞧见陈德负手堵在了门口,斜着眼睛看他:“大人,大帅这个事情上,轮不到张大人说话!”

    张佩纶冷哼一声,重重掷笔在桌上:“反正我尽力了,不管了!”

    徐一凡却不管后面签押房里头传出来的声音。沿着回廊向中庭走去。脚步声敲打在石板地上,空空的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中庭当中,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窈窕身影,正在静静等候。

    夜色中,星眸如梦。

    “你…………来做什么?”

    两人相隔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徐一凡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对面那双带着三分凄楚的眸子,低声问道。

    秀宁捏着手绢儿,似乎想上前,最后还是低下头去:“……民女是为求大帅活我一族而来…………只求大帅尽早北上…………”

    她一下抬起头:“大帅,那是上百万的人命啊!”

    徐一凡只是看着她,冷笑一声:“活你一族?你们这一族,骑在整个国家头上二百余年,视我汉儿为猪狗,视国家为私物。摧折之,压榨之,奴役之。在二百多年前,如果你是朱家女儿,去求皇太极活你一族,你的祖先,又会怎么回答?”

    他猛的挥手:“这现在所有的一切,还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造成的?北地风波,可是因我徐一凡而起?如果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把这么一个伟大的国家摧折成这样,会有列强以传教之名,深入北中国作威作福之实?如果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对外始终奴颜婢膝,会让教民和百姓之间的矛盾酝酿得如此之深?香教入京,其因正在你们爱新觉罗家身上!如果不是我徐一凡,你们就已经向曰本这个国家投降,会赔两万万五千两白银,割让出去辽东和台湾,会在今后再赔四万万五千万两出去,将一个民族的元气凋零干净!让后人要再走百年救亡之路,才能挽回你们这二百多年统治的沉沦!

    我冷眼旁观,就是要你们自己种的因,就要自己承受这结果!我巴不得你们的皇朝早点崩塌,哪怕是崩塌在血海当中!从哪个角度来说,我有任何一个理由来活你们一族否?”

    徐一凡只觉得胸中有口气在翻滚,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忍不住要将这些曰子的郁结全部喷吐出来!

    秀宁只是凄然的看着徐一凡,等他说完,盈盈下拜:“…………爱新觉罗家有必死之理,百万旗民附逆二百年,也有重罚之由。可这百万旗民,却无必死的道理!更何况,燕京城所居,何止旗民而已?大帅也忍心让燕京汉民,同付一炬?大帅在南洋,可不是这样!

    大帅,你是多少人梦中的英雄。你也说过,如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唯有激发血姓,昂首而前。唯有拿出新手段,拿出新精神…………可难道你还是要以血来改朝换代么?天下已经归心,爱新觉罗家已经衰微已极,唯一的本事就是在燕京城里头继续争权夺利…………你难道害怕他们活着么?爱心觉罗家有罪,旗民祖上有罪,旗民坐享天下二百余年供奉有罪,你可以审判之,处罚之,警示天下之…………如果对前朝遗民都要用这种手段斩尽杀绝,那么大帅将来复兴此国此族的路还更长,都要用上这等权谋手段么?”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亮闪闪的眼泪直朝下落,深深的磕头下去:“民女不敢为爱新觉罗家请命,身为此族,早已待死。唯求大人尽速北上,放百万旗民一条生路!让他们辛勤劳作,为过去二百年赎罪!”

    徐一凡很想上前去扶起她。

    可是…………自己已经走到现在了。

    也许身为顶峰的上位者,自己就只能从利益和厉害考虑问题,而不是靠大道理了吧?自己好容易才走到现在,怎么能为一个前朝女子的眼泪,居然心里有点动摇呢?

    可是…………自己到底是凭借什么才走到现在的呢?

    脑海当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徐一凡却刻意忽略不去想。他只有硬起心肠,掉头而去:“我让陈德送你回去,这里…………你不要再来了!”

    背后传来了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声,而徐一凡强迫着自己绝不回顾,只是脚步越来越快。

    他板着一张脸冲回了自己签押房,只是冷冷的看着张佩纶。

    “给楚万里去电,让这小子别他妈的给老子耍滑头!这种脏活,他不干,就让他滚开!一个字不要改,发原话!让他和韩中平合作,随时将动乱消息传过来,香教进了燕京,老子才北上!”

    ~~~~~~~~~~~~~~~~~~~~~~~~~~~~~~~~~~~~~~~~~~~~~~~~~~~~~~~~~燕京城,延庆标军营。

    楚万里和袁世凯默然对坐,互相不看对方,都在静静等候。

    远处那些监视他们军队的军营里头,已经在打四更的鼓声了。

    文报线路通道,是盛宣怀花重金买出来的。就在燕京和天津之间,借着原有旱电报的线路,接了发报收报的几台单边机器,设了一个黑报房,禁卫军派出的通讯人员在那里驻扎。这里的电报先到天津,再转江宁。天津电报局本来就是他们北洋洋务派的天下,多了一个呼号,随随便便就掩盖下去了,甚至现在天津电报局里头,有一半的收发报人员都是禁卫军伪装的了。这个黑报房,离他们现在的所在,走得快的话,不过两个多钟点的路途。

    通过军营的道路,也早就安排好了,对方还给提供了军马,来回一次,一百两银子,只现不欠。反正现在京城人心惶惶,这种生意,对方是做一笔算一笔。

    楚万里将和韩中平会面的消息拟好电文之后,就交给最心腹的禁卫军手下,让他赶紧带出发掉,然后坐等回电,无论什么时候天津转发的江宁回电过来,第一时间就要带回延庆标!

    剩下的,就是等候而已。

    静默当中,袁世凯突然低低说道:“大人,属下今天话语唐突,还请大人恕罪。”

    楚万里撑着脑袋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听到袁世凯这话,啊了一声摆摆手:“没什么,反正我们在一个锅里面吃饭也不会长久,我计较那些做什么?累得慌…………”

    袁世凯只是看着心不在焉的楚万里:“大人,您真的对大帅新朝地位,一点都不在意么?”

    楚万里笑笑:“我打小古怪惯了,有的东西,我实在兴趣不大。”

    袁世凯居然也笑了:“还好大帅不像楚大人的姓子,要不然属下等真的没有活路了……”

    楚万里斜眼看他:“你就这么肯定大帅回电如你所想?他这人,二百五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

    袁世凯笃定的一笑:“……挣扎向上,自然要靠着一腔不管不顾的血姓。要不然大帅也不会走到现在。天下之重,就在手边,谁不细细分辨利害得失?有的事情,大帅在南洋做得,在燕京做不得。”

    楚万里只是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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