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三:游园惊梦-《洛枳盛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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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里有一点儿通风不良的霉味儿,不过打扫得还算整洁。徐志安掏出钥匙开门,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轻声地对她说:“他们都在睡觉,我们轻声点儿。”

    假期的早晨不睡懒觉,天诛地灭。

    室内有些热,不过没有想象中的臭袜子的味道。左侧六张组合书桌,右侧三张上下铺,门口有衣柜和鞋柜,虽然书桌上有些乱,笔记本电脑数据线、网线纠结成一团,不过大体上还算是干净的宿舍。徐志安轻手轻脚地走到尽头的书桌前,把她的书包放到地上,然后开始在自己乱乱的桌子上翻找学生卡。陈晓森站在门口附近,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能看到灰尘飞舞。

    这是她第一次进男生宿舍。陈晓森好奇地四处巡视,小心而略带罪恶感地偷窥着下铺两个男生的睡相。一个男生把头整个蒙在了被子里面,床上只有一大个鼓起的包。另一个男生雪白的被面和他黝黑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仰卧着,一只手摆在耳侧,一只手搭在肚皮上。陈晓森记得以前在新浪做过心理测试,据说具有这种睡相的人,明朗而诚恳。

    她不小心咳嗽了一声,听到旁边的床有响动的声音,朝右侧偏头一看,和自己视线高度差不多的上铺有个男生正好翻身转过来。她站得离床太近,男生的鼻息恰好喷在她的耳侧,陈晓森突然浑身一激灵。

    那个男孩子翻身带动的气息,有种淡淡的清香。

    陈晓森凝神。

    那是怎样出色的眉眼轮廓,干净帅气,好像出色的黑白炭笔素描,但又说不出的生动。

    那张脸的主人微皱着眉头蹭了蹭枕头,陷进了柔软的浅蓝色羽绒被中,然后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看见陈晓森的瞬间,他傻傻地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坐起来,床铺随之“吱呀”一响。他的格子睡衣的一边领子还立着,半眯着眼睛,一脸懵懂的神情。

    这让人不由得想去捏他的脸。

    这个念头让她愣了几秒钟,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

    这次,嘴角再也不觉得下坠。

    他们宿舍的床质量并不是很好,稍稍一动就“吱呀”乱响,男孩坐起身的时候也吵醒了其他几个人。原本大家都是可以瞬间迷迷糊糊地睡下去的,不过眼睛微睁的时候看到了陈晓森,于是一个个都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纷纷坐起来。

    徐志安见状也只能笑笑,说:“这是我女朋友,晓森。”

    几个人都嘻嘻哈哈,边打哈欠边笑,说:“怪不得你起得那么早,原来是接老婆去了!二嫂早!”

    只有角落上铺的男生没有穿上衣,不好意思地往里面缩了缩,伸出胳膊露出半个肩膀,说:“见笑了,弟妹随便坐,随便坐!”

    陈晓森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记得自己宿舍的姐妹常说很喜欢和自己男朋友的哥们儿一起出去玩,以家属的身份,有种温暖大家庭的感觉,何况男生往往都是幽默的、有趣的、略带猥琐却无害的。

    她刚一见面,就对这些男孩子很有好感,虽然她并不喜欢别人叫她“弟妹”或者“二嫂”。她红了脸,笑得有点儿勉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目光不期然和刚刚那个最早醒来的男孩相接,和刚刚那几个虽然大声叫着“二嫂二嫂”可是实际上又有些羞涩的男生不同,他自然大方地朝她微微一笑,说:“你好。”

    “你好。”

    即使眼睛好像还有点儿睁不开。

    “二哥找什么呢?”男孩的声音有些像上杉达也(日本动漫《棒球英豪》中的男主角)的中文配音,陈晓森有些走神儿。

    “学生证。我要带她转转学校,要进图书馆可能会查证,昨天向咱班女生借了一张给她用,结果我自己的反倒找不到了。”

    “拿我的吧,在钱包里,你打开抽屉就能看到。”

    “那好吧,谢了。”

    徐志安走向整个宿舍唯一收拾得很整洁的组合书桌,半蹲在地上,拉开了抽屉。

    陈晓森回头,另外几个男生已经纷纷重新倒下,把头埋进枕头继续入睡了。只有“上杉达也”同学靠墙坐着,略带怔怔的神色,眼睛半睁半闭,看着漏进室内洒在地板上的那一块方方正正的阳光。

    他看得入神,她也看得入神。听到抽屉合上的声音,陈晓森慌忙低头,徐志安向床上的男生说了声“谢谢”。男生笑起来,眼睛弯弯,说:“不客气,有事给我打电话。”

    眼睛弯到看不清目光的指向,所以有一瞬间陈晓森觉得那目光是投向自己的,仿佛舞台上方的追光,周围都是黑暗的虚无,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存在。

    存在。

    她并没有遗失全部的存在感,即使阳光普照。她想着,心情渐渐好起来。

    他们绕着p大的湖转了几圈,阳光正好。十月初的北京还有些许夏天的残温,湖边居然还有花开着,不知名的花绽放得正盛,一簇簇艳丽的粉红开满了枝丫,甚至遮蔽了叶子,拥挤得很是热闹。图书馆终究还是没进去,今天查证的老师格外严格,瞟了一眼就把徐志安拦在了外面:“这是你的学生证吗?”

    站在他身后的陈晓森瞟了一眼被老师捏在手中的橙色卡片,上面那个笑得滴水不漏的男孩和徐志安相差太多,连撒谎蒙骗的余地都没有。

    他低头跟老师道歉,两个人只能离开了入口。陈晓森迎着阳光抬起头,高大的深灰色建筑物背靠湛蓝的天空安静地伫立在眼前,徐志安一个劲儿地道歉,她轻松地笑笑说:“我就没想进去。”

    “走马观花,不过就是因为它很有名气,可是里面海量的藏书我又不会看,何必要进去。”

    徐志安松了一口气,问她想要去看看建设中的鸟巢、水立方,还是去后海、琉璃厂什么的老北京景点。她礼貌地笑笑说:“你决定吧,我无所谓。”

    阳光晒在身上很舒服。她莫名地开心,又莫名地没兴致。

    很久之后,徐志安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陈晓森目视前方,慢慢地打了一个哈欠。

    牵着她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下来,陈晓森停住,他们此刻已经走到了学校的大门口。

    “这是?”

    “西门,算是正门。一起照张相吧。”

    “哦,好吧。”

    拜托路过的本校同学,他们肩并肩照了一张平淡无奇的照片。徐志安没有表情,t恤的领子歪到一边,额头上有些许汗珠;陈晓森笑容平淡,一夜行车让她有点儿黑眼圈,脸上也油油的。

    徐志安盯着数码相机的屏幕,看了好长时间。陈晓森诧异于这样的照片有什么好研究的,不过没有开口催促。

    “晓森,你不高兴吗?”

    她讶异:“没有啊。”

    “那你开心吗?”

    她停顿了一下:“挺高兴的。”

    “你能过来,我很开心,昨晚差点儿睡不着觉。”

    徐志安陈述的语气中并没有开心,却有隐约的心酸。陈晓森扭开脸,她不想承认自己此刻竟然有些同情徐志安——同情自己的男朋友,毫无资格和立场,滑稽而悲哀地同情。

    别人的异地恋都是怎么谈的?每天用短信、qq不停地告诉对方“我爱你”“我想你”“你过得好不好”“乖不乖”“有没有思念我”。一到假期,就忙着订票收拾行李,轮流奔赴彼此的所在地?又或者,牵手、拥抱、亲吻?

    陈晓森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清楚。

    他们之间有些尴尬的隔膜,明摆着,却谁都不捅破。徐志安用尽心力地对她好,每天在qq上等待,早中晚的短信,嘘寒问暖,五一、十一都跑回家乡去她读书的大学看她……

    谁都说:“你男朋友真好。”上铺的室友在背后不平,认为陈晓森跟她都属于平均分的鸡肋,凭什么陈晓森的男朋友是深情高才生?

    所有人都在对她说:“你真幸福,徐志安真好。”

    这种轮番的轰炸强化让她一度错觉,自己的确应该爱他,因为他很好。

    毕竟不是不切实际的烂漫灰姑娘了。灰姑娘并不是真的灰姑娘,她是个落难公主,除了被迫做苦力之外,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所以,陈晓森比谁都懂得自己应该安分。她告诉自己,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反正她已经得到了太多平均分,她的人生已经及格,不必像别人那样因为争强好胜的欲望或者迫于无奈的现实而焦灼拼搏,甚至连感情都马马虎虎得令人羡慕。

    人要过好日子,就不能瞎折腾,不能胡思乱想。世界上究竟有多少能够在婚礼现场提着婚纱狂奔逃跑的新娘?

    当qq上徐志安告诉她系里的学生会十一有活动,他走不开,所以不能去看她的时候,语气中有浓浓的歉疚。她明明因此甚至松了一口气,然而看到那份歉疚,良知让她不忍。

    “我去北京找你吧。”她说。

    就是这么一个未必很真情真意的举动,让他感动万分,开心地打出一大堆表情符号。陈晓森默然,手指悬空在键盘上,抖了抖,但还是收了回来。

    这份廉价的关怀,给了她安慰自己的理由——毕竟,我也为这份感情付出过,我也是在经营着的。

    在北京走马观花了一整天,她累得早早地睡下了。

    闹钟时间定得很早,她特意早起,因为要化一个淡妆。今天的活动很特殊,她不能像昨天那么形象狼狈。

    不过,有自知之明的人往往比较痛苦。陈晓森对着镜子,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太平凡了:微微有些大的额头,鼻翼两侧粗大的毛孔,下巴有点儿方,只有眼睛还称得上有神采,不过远远称不上顾盼生辉。

    她很久没有特意打扮过了,手指触及蜜粉盒的时候有些抖。她努力回避自己特意修饰的原因——每每想到此,心底就罪恶感翻滚。

    徐志安来接她,眼前一亮,一个劲儿地夸她好看。

    他每夸赞一句,她就难过一分。

    他们打车到了欢乐谷时,其他人都已经在门口集合了,她从远处走过去,忽然觉得自己连走路的姿态都很别扭。

    今天除了陈晓森和徐志安,还有同宿舍的老五、老六和他们的女朋友,以及盛淮南。

    昨天,徐志安的学生证被老师抽走的时候,她极为留心地看了一眼,连“盛淮南”那么小的三个字都看清楚了。

    “人齐了就赶紧进去吧,”盛淮南笑着招呼他们俩,“今天游人多,大家要注意,不要走散了,请时刻围绕在我这个电灯泡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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